前言：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正月二十五日，南京皇宫柔仪殿内哭声震天，一身孝服的赵王朱高燧在已故仁孝皇后梓宫之前哭得几度昏厥。仁孝皇后徐氏是当今天子朱棣的发妻，开国第一武臣中山武宁王徐达长女，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正月册为燕王妃，洪武三十五年（公元1402年）十一月册立为皇后，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七月崩，柔仪殿正是她的停灵之所。

朱棣与徐皇后剧照

仁孝皇后共三子，长子即皇太子朱高炽，次子乃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为其幼子。和某部热播电视剧中渲染的不同，赵王从来没有掌控过锦衣卫镇抚司，他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只在一个地方度过：北京。在朱棣天子守国门之前，北京的最高军政首脑就是这位赵王爷。朱高燧之所以时隔半年才回京为母后奔丧，就是因为当时边境多事，赵王殿下不得不坐镇指挥。

甲戌，赵王高燧奔仁孝皇后丧始至。属时北边有警，故缓云。—《明太宗实录卷七十五》

说起来永乐年间觊觎储君之位的，除了那位额头上写满了我要造反四个大字的汉王以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赵王也不是等闲之辈。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这位“三叔”在永乐时代的故事。

南有汉王，北有赵王

朱高燧，生于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十二月十六日，燕王朱棣第三子，太祖朱元璋第十五孙，生母燕王妃徐氏。在历时三年的靖难战争中，老大朱高炽有守城之功，老二朱高煦有摧城拔寨之功，老三朱高燧似乎岌岌无名。但实际上赵王的功劳并不小，我们不妨从《实录》的零星记载中探究一二。

朱高煦、朱高炽、朱高燧剧照

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七月，朱棣和次子朱高煦顿兵于济南城下，朝廷大将平安率精兵驻于单家桥，准备截断燕军的粮道。朱棣写信给世子朱高炽，让老三朱高燧率军南下，作为迷惑平安的疑兵。只要拖上十来天，运粮船自然可以顺利返回北平。这话写得轻松，但是朱高燧既然率军出城，就要做好与平安所部野战的准备。平安可是朝廷方面的一员悍将，连朱棣都在他手中吃过苦头，可见朱高燧的带兵能力也不容小觑。

汝即令高燧将万余人南出，初营于彰义。明日移营卢沟河西，又明日营良乡，如将与我军合势者。使敌闻之，必狐疑不敢轻进。四五日后，令高燧率军复回，敌必再来觇。往返踰旬日，则我之粮舟及新军皆过直沽矣。—《明太宗实录卷七》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靖难成功后，朱棣虽然自己登基做了皇帝，但是长子朱高炽依然以世子的身份镇守北平，甚至于当年八月次子朱高煦还被从南京调往北平加强守备。毕竟此时天下还不太平，要是老巢北平出什么问题，难说朱棣父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朱棣剧照

然而当年九月朱高燧却从北平来到了南京，他的父皇要为他安排婚事。十月初二日，都督徐章之女徐氏被册为朱高燧之妃。徐章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他的大舅哥何福可是一代名将。永乐初年朝廷镇守西北的三驾马车：宁夏何福、甘肃宋晟、大同吴高，都不是朱棣的嫡系。朱棣把女儿嫁给宋晟的两个儿子，又让儿子娶了何福的外甥女，可见对他们的重视程度。

• 坐镇北京

永乐初年夺嫡之争十分激烈，朱棣一直拖延到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才最终决定册封长子为皇太子。当年四月，朱高燧封赵王，妃徐氏进封赵王妃。

永乐三年（公元1405年）二月，朱棣下旨设立赵王府护卫，以彭城卫为常山中护卫，永清左卫为常山左护卫，永清右卫为常山右护卫。翰林院编修陆具瞻则被升为赵府左长史，辅佐赵王留守北京。

赵王剧照

为了让赵王长留北京，朱棣还特地让礼部制定一个流程，如果亲王长期不在封国，其国中对应的北岳恒山、北镇医巫闾等山川之神该如何祭祀？礼部尚书李至刚给出的建议是改顺天社稷坛祭赵国社稷，顺天府山川坛祭赵国山川。为了慎重起见，朱棣又让吏部尚书蹇义、翰林学士解缙等重臣一同讨论，最终采纳了礼部的建议。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说明朱棣有让赵王长期镇守北京的打算。

上曰： “祭祀大事，其与六部大臣及翰林院儒臣再议。”至是，吏部尚书蹇义、翰林学士解缙等言： “《周礼·地官》凡建邦国，立其社稷。《文献通考》云诸侯有国，其社曰侯社。亲王留守之祭，固无明文，然礼有可以义起者。今赵王留守北京，当别建国社稷、山川等坛致祭，宜如礼部所议。”从之。—《明太宗实录卷三十九》

此外从《实录》透露的信息来看，似乎整个北方边境上的防务问题，都由赵王统一主持。比如永乐三年（公元1405年）七月，西北一带边报甚急，朱棣便指使朱高燧选派得力汉鞑骑兵去西北以觇虏情。若确有入寇，则指挥各地边将予以讨伐。

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二月，谍报鬼力赤、阿鲁台、也孙台联合南南侵。朱棣告诫儿子： “尔居守北京，一切边务皆当究心”。当时甚至连靖难功臣，宣府备御、武安侯郑亨也受赵王节制。永乐皇帝还制作了十面北京兵马指挥司夜巡铜牌，交给儿子专门用来关领夜巡，可见朱高燧的权力之大。

丙子，书谕赵王高燧曰： “小旗孙成自虏中逸归，见鬼力赤、阿鲁台、也孙台向东南行。其来寇掠边境，亦未可知。尔连遣人驰报武安侯郑享等，令坚壁清野以待。自黑峪车坊至鱼台领隘口，可塞者塞之，不可塞则凿深壕以断其路。仍督兵屯田，且守且耕，寇来则相机用事。尔居守北京，一切边务皆当究心。”—《明太宗实录卷五十一》

朱棣剧照

永乐八年（公元1410年）二月，朱棣决定御驾亲征漠北。当时留守北京的虽然是皇长孙朱瞻基，但这位“好圣孙”再怎么少年老成，此时也不过才12岁。朱棣真正能依靠的人，还是朱高燧。永乐皇帝让文官们辅佐皇长孙留守北京，却让广平侯袁容、泰宁侯陈圭辅佐赵王整理北京城池、军马。就连刚才交阯返回北京述职的英国公张辅，也要听赵王调遣。

甲子，英国公张辅等至自交阯入见。命辅提督操练宣府、万全、兴和等处军马，整治城池、屯堡、烟墩，仍听赵王调遣。—《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一》

换句话说，当时在南京监国的皇太子朱高炽确实不容易。老爹朱棣始终对自己吹毛求疵。二弟朱高煦就像埋伏在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三弟朱高燧则在北京大权在握，享有五万石的岁禄，无比的飞扬跋扈。汉王和赵王一南一北，大有一举将大哥赶下太子宝座的架势。

赵王和汉王剧照

不省心的老儿子

然而盛极而衰，盈满则亏，赵王在北京享受着权力带来的愉悦感，自然也会同样遭到老爹的猜忌。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都指挥款台在骑马经过驸马袁容的家门之时没有下马，结果被袁驸马抓起来一顿暴捶，差点被活活打死。

款台是所谓的胡骑指挥，靖难时曾经在邹县创造过十二人大破三千人的辉煌战绩。至于袁容，则是朱棣长女永安公主的驸马，靖难之后因功进封广平侯。此事的严重性既不在于袁容是他女婿，也不在于款台是靖难功臣，而在于赵王竟敢将此事压下不报，这是要在北京搞独立王国吗？

乙巳，赐赵王高燧书曰： “比闻都指挥款台乘马过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之门，怒其不下，棰楚几死。款台，靖难功臣，岂当非礼陵辱？尔非不知，曷不以闻？”—《明太宗实录卷五十八》

朱棣剧照

永乐八年（公元1410年）八月，赵王妃的舅舅宁远侯何福，在跟随朱棣北征大漠之时“数违节度”，遭到都察院的弹劾。出人意料的是何福竟然因此自尽，还被朱棣追削其封爵。笔者一直在想，何福事件会不会和赵王有关？

因为据《宣宗实录》透露，朱棣还因为朱高燧的所谓“过失”，诛杀了赵府长史顾晟，甚至于“禠王冠带，不许入侍”。亏得皇太子朱高炽为弟弟说好话，朱棣这才重新恢复了朱高燧的冠带。不久之后朱棣就逼着儿子休掉了徐氏，让他于永乐九年（公元1411年）十月来南京，另外册封黔国公沐晟之女为赵王妃。

乙亥，敕赵王高燧曰： “徐妃既无子，又数诳诞不悛。可令闲居，善养之终其身。将别选名家女为尔之妃。”徐本何福之甥。其初有过也，以福故优容之。福死，徐不悛改，遂有是命。—《明太宗实录卷一百十四》

趁着赵王不在北京的机会，朱棣又借口封赏征剿胡寇之功，将大批常山护卫的将校调往山东和河南都司。永乐十年（公元1412年）正月，赵王返回北京，朱棣选国子监司业赵季通和董子庄为赵府长史。临行之前还告诫他们“朕子赵王年少不务学问”，要他们“悉心辅导，谕以德义”。这么说吧，永乐十年的时候，赵王爷都已经三十岁了。朱老四的意思，你品，你细品。

朱棣剧照

• 弑君疑云

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朱棣待在北京的时间远多于待在南京的时间，其中有多少因素是为了赵王呢？恐怕不少。

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二月，朱棣在南京做了两件大事：其一将试图造反的弟弟谷王朱橞废为庶人，其二将可能造反的次子汉王朱高煦打发去山东乐安州。三月二十六日，朱棣离开南京前往北京，此后他再未返回这座太祖皇帝赖以起家的石头城。

赵王的封国已经在永乐十四年（公元1416年）三月正式定为河南彰德府，自永乐十五年起朱棣本人又一直常驻北京，按理朱高燧应该尽快就藩才是。然而朱棣对这个老儿子的感情很特别，总感觉充满了溺爱之情。赵王再怎么胡作非为，老父亲都能包容，也舍不得让他离开身边。笔者曾经有个统计，朱棣三个儿子中，长子朱高炽陪在身边的时间是122个月，次子朱高煦只有105个月，而赵王则高达169个月。可见大孙子老儿子，老爷子的命根子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年底，皇太子朱高炽和皇太孙朱瞻基奉旨从南京来到北京，朱棣显然是在为将来的传位做准备。对于曾经觊觎太子之位的赵王朱高燧，和二十多年来始终和朱高炽不对付的宦官黄俨、江保等人来说，是时候为了前途搏一把了。

皇太子朱高炽剧照

永乐二十一年（公元1423年），钦天监官王射成偷偷告诉常山中护卫指挥孟贤一条他夜观天象的心得： “非久当有见主之变”。孟贤是保定侯孟善庶长子，常山护卫中的实权派。他随即联合纠合羽林前卫指挥彭旭等人，准备通过黄俨给永乐皇帝进毒药。一旦朱棣驾崩，他们就举兵造反，挟持文武大臣，废太子朱高炽而立赵王高燧为帝。

此事由于牵涉人物过多，自然难以保密，很快就被捅到了御前。朱棣勃然大怒，将孟贤等人下锦衣卫狱诛之。但对于如何处置赵王，永乐皇帝明显犹豫了，因为他感觉这件事是有人给儿子栽赃。而太子立刻站出来为弟弟说好话，此事就此轻轻揭过，赵王本人居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上顾高燧曰： “尔为之耶？”高燧惴栗不能，皇太子为之营解曰： “高燧必不与谋，此下所为耳。”上命文武群臣及三法司鞫治贤等。—《明太宗实录卷二百五十九》

赵王剧照

此事究竟是谁干的呢？赵王、太子乃至太孙只怕都有嫌疑。宣德年间汉王之乱后，兵部尚书张本劝说宣宗将赵王一并除掉之时，说了这样一句话： “往者孟指挥造逆谋，赵王未必不知”。都这种时候了，还只是未必不知，我看这事是赵王本人安排的可能性很小。

结语：之所以说弑君这件事是赵王主使的可能性很低，是因为朱棣此后也没有让朱高燧去彰德府之国。以朱老四的秉性脾气，想造反的汉王被赶去乐安州了，想杀自己的赵王还能留在身边？

赵王继妃沐氏于永乐二十一年（公元1423年）二月二十五日去世，朱棣特赐谥号为“恭惠”，这在王妃之中也是罕见的。和子嗣昌盛的大哥、二哥相比，赵王的子嗣数量多少有点可怜，因为他总共只有朱瞻坺和朱瞻塙两个儿子，还都是庶出。

和二哥朱高煦一样，赵王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等到父皇、长兄相继驾崩之后，他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们放到后面的文章中再细细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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